柔水百色。

一切随心。

现有更新不定时。
目前短篇为主。由脑洞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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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乱舞/三日鹤]落樱千年。

·流水账慢热清水向。三日鹤版《你的名字。》

·原创人物有,有冲田组,注意避雷。

·伪历史向,有历史参考但与史实不符。

·临文涕零,不知所言。(我TM在xjb写什么玩意。)


在那个春天的樱花刚刚绽放的时候,我开始了在八坂神社的工作。

资历尚浅的我在经历了几日简短的学习后,被分配到了一处偏远的仓库。八坂神社的物品在封存之后,只会在必要的时候再次启用,越偏远的仓库中存放的物品使用的次数就越少,往往只需要定时清理和每日的例行清洁。刚刚开始工作的女侍大多都会被安排到这样的地方熟悉工作,清洁地板、打扫积灰这样的琐碎小事听起来也并不需要很高的技术性,只是在那之前我就已经被告知了工作时必须遵守的规矩:

其一,拖把这类的工具在清洁时绝对不可以使用。神社内所有的地板、墙壁必须由抹布沾水之后,用手将污垢擦拭干净,以保证地板和墙壁的清洁。

其二,所有被封存的物品绝对不可以擅自打开。每一件物品都有被封存的理由,擅自破除封存后可能会造成不可想象的后果。

在离开仓库之前,这些规矩都是不可触犯的。除却这些细碎的规定之外,我的工作还算轻松自在。由于仓库的面积不大,每日的轮值我只需要负责从十点到下午两点这个时段。午餐将由神社提供,允许自带茶点和便当。

每天清晨八点我会起床进行例行的早课,九点左右带上安定做的便当,参拜过内室中的那把太刀后出门,抵达神社后与清晨六点开始工作的爱美闲聊几句,便去里屋换好衣服开始一天的工作。虽然这份工作枯燥无味,但我也算渐渐步入正轨,逐渐开始习惯定点的生活。

另外令我感到惊喜的,是这处仓库的内院有一棵繁茂的樱花树。正值樱花盛开的季节,这棵树的生长好像缓慢一些。别院的樱花都绽满了枝头,这一棵才刚刚吐苞,不过能够观赏到花苞生长的过程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在午饭后品尝茶点的时候,也留意着今日某一颗花苞是不是比昨天长大了一些。

在我开始工作的第十日,静寂安宁的八坂神社因为某一件事开始喧闹起来。那天早晨的工作交接前,爱美兴奋地晃着我的手臂问我,“你知不知道三日月要来!”

爱美一直热衷于追星,我却不怎么在意时尚潮流。在脑海里搜寻一番无果后,我摇了摇头,问她是哪个大明星要驾临。

“三日月!三日月宗近!”爱美激动地向我解释,“那把国宝级的名刀!”

天下五剑之一的三日月宗近将驾临八坂神社,进行为期三日的祈福法事。虽然是已经名列国宝名单、放置在博物馆里的名刀,为了告慰刀上的亡灵和祈求来年的福运,会有一段时间将被放置在著名的神社中由巫女和僧侣进行法事,是来由已久的传统。毕竟是传说中的名刀,它的降临还是可以让爱美兴奋好一阵子,我却有些漫不经心:那种级别的刀,就算放置在这个神社,也不是我们可以随意见到的。在随口敷衍爱美几句后,我们交接了当日的工作。

当天下午我结束工作、回到家中后,向接过便当盒的安定提起了这件事。

“国宝级的名刀嗳。”我不由得感叹。“才工作第十天就有这样的好运,虽然我是见不到的啦。听说是天下五剑里最美的刀,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呢?”

“啊啊,确实是名副其实的。”安定接过我的话,点了点头。我不甚在意地晃了晃脑袋,虽然是那么贵重的刀,花些门票钱也可以在国立博物馆里看到。大抵安定也是去过博物馆、见过三日月宗近的吧。

隔天我依旧按着平时的习惯,在参拜过内室中那把白色的太刀后出了门。安定在递给我便当盒的时候,终于问我:“千鹤小姐为什么总是要拜那把太刀呢?”

“那是我的守护刀哦。”我回答他,“我父亲从古董市场里买回那把刀的当晚,我就出生了。不过安定你居然可以认出它是太刀啊,我对刀啊、剑啊什么的真的不了解。”

安定对我露出一个笑容,“千鹤小姐知道吗?昨日提到的那把刀,它也是太刀。”

三日月宗近也是太刀的事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毕竟当初记住我的守护刀是把太刀这种事,也花了不少的时间,至今也不懂得刀的种类应该如何辨认。

当天的爱美比昨天早上的更加激动,见到我之后一边转着圈一边兴奋地大叫:“千鹤!今早三日月被送来了哦!我还偷偷跑出去看了一眼呢。”

估计也是什么都没看到吧。国宝级的名刀运送来的时候肯定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地被保护着。在送走吵嚷的爱美后,我巡视了仓库的清洁状况。虽然爱美是个咋咋呼呼、看起来十分吵闹的女孩子,好在对待工作一丝不苟,墙壁和地板的清洁十分完美,我只需要在离开前做一遍保洁就可以结束当天的工作。

坐在地板上,不经意地扫视过樱树的枝头后,才发现有几朵花苞悄无声息地绽放了。比起别院盛开到极致的樱花确实逊色几分,但我总是会偏爱我看着长大的花朵,就像我注视着成长的孩子一样。放下手中的便当盒,我去了里间换上了工作时的狩衣,出来时发现樱树下多出了一个身影,正抬起头注视着才开放了几朵花朵的枝头。

在这个时候谁还会来这么偏远的仓库呢?即使有客人,也会聚集在今日刚刚入驻这里的名刀左右吧。听说它被侍奉在中殿,由平日闭关的巫女亲自照看,许多客人也慕名前来一睹名刀的真容,就连负责管理我们的女侍今日也被临时调离,去应付突然暴增的游客。

大概是迷路了的客人吧?怀着这样的想法,我朝那个身影打了个招呼:“中午好。如果是想去看一看三日月宗近的话,从这里出去直走一会才能到达中殿哦。”

树下的人好像被吓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发声的我。我下意识地看向他的眼睛,发现他深邃如夜空的瞳孔里嵌着轮弯弯的月。

那双挂着月亮的眼睛眨了眨,然后他问,“哦呀,你能看见我吗?”

这句话听起来并不是个好的兆头,上次与这句话见面大抵还是在爱美带来的怪诞小说里。然而这里可是八坂神社,供奉着须佐之男这位神明,即使是所谓的鬼怪,也不可能在神社中行动自如。

于是我开始审视面前的“客人”。他有一张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脸,即使是爱美介绍给我的、当红的影星也没有这么美丽的脸。紧接着我才发现他的服饰很特别,即使是在着装狩衣和巫女服的神社,他的打扮也过于古典。流苏在春日的阳光下折射出华美的色彩,袴裙和外衣上的图案是与他瞳孔中同样的弯月,这么引人注目的装扮能够毫无阻碍地走到这样偏僻的地方,也的确有些不可思议。

“看起来你不太像是客人。”我没有直接问他的来历,先是顾左右而言他。

“哈哈哈,也可以算是客人。”他眯起那双如夜空一般的眼瞳,笑容温和:“我可以坐到那边去吗?很久没这么活动过,很容易就变累了。”

我点了点头算作认同,他步履缓慢而悠闲地踱过来,步态与公园中晨练的老爷爷们一模一样,明明那张脸看起来还十分年轻。我率先坐在了地板上,拆开了我的便当盒,里面是塞满满当当的和果子。他也在走廊上坐下,看见便当盒里的茶点,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这些茶果子如果能配上茶,那就太好了。”

安定确实也准备了茶水,茶具是一直以来就放在里间的。原本是带来预备和爱美或者下午接班的悠子一同享用,不过这两人对茶叶的味道都不太感冒,每天带来的茶水基本都被我独吞掉。和果子倒是很受爱美和悠子的青睐,然而没有茶水的中和它们又太过甜腻,所以每次也只吃了几个。

我用热茶清洗了另一个已经积灰的茶杯,斟满茶水后递给了坐在走廊边的另外一个人。他也没有拒绝,自然地接下,开始同我一起享用茶水和和果子。微风吹过樱树的枝头撒下一片细碎的响,又把阵阵花香揉进空气里,送到我们的面前。我轻轻嗅了嗅空气里的香气,明明还没有尽数开放,香气也十分浓厚,甜腻得像是口中的茶果。

他安静地坐在另一边,捧着茶杯望向零落的枝头。如果不主动提起话题的话大概我和他可以一直无言相对到接班的时候,权衡片刻我还是主动开口,进行迟到的自我介绍:“我叫千鹤,留守千鹤(るす ちずる)。”

他喝了一口茶水,品尝咽下后,才不急不慢地说道:“我是三日月宗近。”

“神社里供奉的那个三日月宗近?”我当然没有傻到再把那个名字当作是爱美的某个偶像。

“是。三日月宗近。”他笑眯眯地重复了一次,然后继续喝茶杯里的茶水。在又吃掉两个和果子后,他转过头看着面色如常的我,终于主动说道:“千鹤你似乎不怎么惊讶。”

我付之一笑,伸手过去,替他的茶杯斟满了茶水。他的笑容从我见到他开始就没有退去过,毫无芥蒂地接受了茶水后,还顺手又塞了一个和果子入了口。

三日月宗近大抵是在漫长的时间中见过太多,磨平了属于刀的锐利锋芒,十分容易相处。在临近一点的时候我开始工作,他随和地坐到了樱花树下,顺走了便当盒中最后一颗和果子。悠子在我换好便服走出里间的时候准时地出现在了院子里,我对她点了点头,然后收拾好了便当盒和茶具。

悠子是个细心谨慎的女孩,她从茶杯的数量判断出在院子里待过的不止我一人。我抬起眼冲她身后的那棵樱树下看了一眼,三日月宗近已经阖上眼进入了浅眠,而悠子却对他视而不见。我告诉她这几天会有朋友来访,和果子也在刚刚吃完了最后一个。她有些遗憾地推了推眼镜,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承诺明天会让安定做樱花团子。

“安定?”走出院子时身后突然传来三日月宗近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等待他的下文,他却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只是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哈哈哈,毕竟也是很久没有见到故人了。”

“安定,你有故人吗?”回到家中的我这样问了安定,安定稍稍一愣,接着换上了一副笑容:“大概是千鹤小姐说的那一位吧。”

安定和三日月宗近的关系我没有过多地去探究,于是第二天我如常地出门,到达庭院后爱美刚刚换好常服走了出来,我递给她安定做的樱花团子,做好了交接的工作,等到爱美的身影消失之后才走到了樱花树下。三日月宗近安静地坐在树冠的阴影之中,被树枝割碎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零落的阴影给他的脸颊磨出了分明的棱角。果真不负最美之刀的名号,这样的刀剑要由什么样的存在才能搭配呢?

我伸出手轻轻推了推还处在睡眠中的三日月,但愿他并不是从昨天下午睡到了现在。他皱了皱眉,从沉睡中苏醒过来,话语间带着浓重的睡意:“……鹤?”

我和三日月的关系远没有亲密到使用这种称呼,所以我等待着他逐渐寻回意识,睁开双眼用平常的称呼对我打招呼:“啊,早上好,千鹤。”

我看见有阳光掉进他的眼瞳里,那一轮弯月中的色彩却如烛火般熄灭下去。

我递给他斟满茶水的茶杯,在树下打开了装满樱花团子的便当盒,三日月宗近在吃完第二个樱花团子后,对我这唯一的听众说起了他的故事。


三日月宗近在没有见到鹤丸国永之前,是听说过他的名号的。届时他从许多武士的口中听到了鹤丸国永,与他同属太刀,比他更为纤薄和灵巧,目前居无定所地游走着。对刀剑来说,频繁的更迭早已习以为常,大多时候是他们自己独自漂泊,而那时的名刀大多都还未出世,他和鹤丸国永是武士们佩戴在腰间的梦想。

时常和另一把刀被一同提起,三日月宗近也开始对他产生好奇,鹤丸国永是怎样的一把刀呢?他从武士的描述里描摹出了那把刀的样子:纯白的刀鞘,鹤的纹印,纤薄的刀身和锋利的刀刃,这样的一把刀锻炼出的付丧神,又是不是像鹤一样灵巧高雅?

某一天他随着市集上的人群走动,不经意间看到了茶水屋前那个白色的身影,白发的男人叼着一根竹签,手中拿着一串三色团子,目光随着人流流转,灵动而自在。老实说那和他最初想象中的样子相差甚远,但是当三日月宗近在对上那对金色的瞳眸时,他觉得鹤丸国永就应该是那样。拥有仙鹤一般华美的外表,也具有它展开双翅、遨游天空的自由和灵巧。

鹤丸国永显然也注意到了他,那双金色的眼透出了笑意。“哦呀,这可是吓了我一跳。”鹤丸国永晃着手里的团子走到三日月宗近的身侧,用毫不遮掩的目光审视着他,颇有兴味地打量着三日月宗近身上的月牙。弯月形的纹印是三日月宗近独特的标志,它不仅仅纹在了他的衣服上,也嵌在了他的瞳孔之中。鹤丸国永的目光最终对上了三日月宗近的双眼:“这还真是……令人过目不忘的明月啊。”

“唔,你也是,令人过目不忘。”三日月宗近点了点头,那厢鹤丸国永的眼中笑意充积:“怎么样,有没有被我吓到啊?很多人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都被我吓了一跳,说是和想象中的样子很不一样……有些伤脑筋啊,被这样的理由吓到我可是很苦恼的,虽然你们被吓到的样子真是令我意外。”

“嗯,你确实很令人意外啊。”三日月宗近笑着这么回答,鹤丸国永也还是笑:“你说我们俩会不会被写进书里啊,要是哪天我看见了自己肯定会被吓一跳。不过总得多点惊吓,不然多无聊啊。”

三日月宗近和鹤丸国永谁先诞生在这个世上,谁又漂泊地更长,已经无处探寻。但鹤丸国永似乎比三日月宗近多一份对惊奇的向往,这让他看起来比三日月宗近年轻许多。鹤丸国永会拿着一串团子坐在市集上观察来往的人,这是他最近才培养起来的兴趣,虽说他比人类多活了许多年岁,但在情感上还不及情窦初开、会对心上人脸红的少年,因为他还没有谈过恋爱,甚至不理解“喜欢”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当然三日月宗近也对此得不出什么结论,大抵是生性如此,他对一切都提不起多大兴趣,也没有鹤丸国永的探究心,坐实了刀剑冰冷的个性。

“啊,三日月你肯定过的很无聊。”鹤丸国永啄了一个竹签上的丸子,边嚼边含糊不清地问:“话说你懂不懂‘无聊’是个什么样子的?”

三日月宗近诚实地摇摇头,鹤丸国永也没有多作解释,只是迅速吃掉竹签上剩下的两个丸子,然后对他挥了挥手:“等着吧,或许哪一天我会到你面前吓你一跳哦!”

他看着鹤丸国永的身影融进人群里,即使那一身纯白的衣饰显眼,也抵不过距离和人流交替着去冲淡痕迹。鹤丸国永出现得突然也离开得突然,而简短的对话中他只是应答了些意义不大的问题,甚至没有像例行的初次见面一般互相呈上自己的名号和刀派,虽然他们的名号早已不用自己去介绍,就能从武士的口中听个全。然而这些三日月宗近都没太注意到,只是在想,鹤丸国永所说的“无聊”那是怎样一种情绪。直到回到居住的小屋也没有想出个逻辑清晰的答案,于是就此作罢,捧了一杯清茶,赏院子里开得正好的樱花。

鹤丸国永的惊吓也来得突然。当三日月宗近在听到敲门声时,依从本性将手按在了刀柄上。那天天气很不好,大雨下到半夜也没有停下,但刀的听力总比平常的人类敏锐些,大概是铁的导音效果不赖,于是混在杂乱雨声中的敲击声就清晰可辨。推开门栓时刀已经出鞘了一半,昏暗的室内只有刀面泛着冷光,映出模糊不清的影子,不知那是某个物体还是持着它的付丧神。出声询问来者是愚蠢的做法,那会暴露自己所处的位置,所以三日月宗近选择先发制人,在来者的身影刚映入眼帘时刀刃已经送到了那人的面前——他大概在锻造的时候缺了些温度和热情,刀剑的锋利可是出色至极,出招凌厉而迅捷。那人被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蹦进了雨帘里:“你可真是吓到我了,三日月,我还以为你拔刀都得拔个半天。”

三日月宗近收了手中的刀,一边笑一边表示自己的惊讶:“哈哈哈,鹤你才是吓了我一跳,大半夜来敲门的话要多点防备心才是呀。”话语虽是表达了个震惊的字面意思,搭着笑声怎么听都像是早已得知了鹤丸国永的造访,只不过是顺着鹤丸国永的意愿配合而已。鹤丸国永的手都已经握住了刀柄,这是他防御时的下意识动作,听到笑声时才堪堪松了手,难得恪守礼节地问了句:“我可以进来吗?”三日月宗近自然是会点头的,鹤丸国永肯定不是为了吓他一跳挑在这个天气出门,至少那一身白染上泥水能让他洗上好半天,鹤丸国永虽然喜好惊吓,却肯定不怎么喜欢干活。待三日月宗近点燃屋里的油灯,他才借光看到鹤丸国永背上两道不浅的伤口,渗出的血濡湿了白色的衣料。伤口周围还沾着不少尘灰,明显躲得有些狼狈。

三日月宗近没有与鹤丸国永交过手,但当世所传的名刀实力自然不弱,是怎样的人才能伤到他?如果是有那样的人,鹤丸国永应该会侍奉他为主人,而不是在半夜敲响自己的门。

“发生了什么事?”三日月宗近问他,鹤丸国永正解下腰间的刀,毫无滞停地将它放在桌上,听到问话后漫不经心地回答:“走在路上被一个人拦住说要决斗,赢了要我做他的刀,我没注意他还有同伙,被他们阴了两刀。”

付丧神是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大多武士都知道刀有自身的灵识,化为人身后在四处游走寻找下一位侍奉的主人,在此期间谁击败了付丧神,并获得他的认可,便可以成为这把刀的主人。三日月宗近也接受了不少挑战,但他极少远行,比不得四处游历的鹤丸国永的经历。些许武士为了得到名刀而抛弃道义,像是鹤丸国永今夜遇到的那些卑劣之人,他们自然不愿屈就。

“虽然只是这两刀而已,还是有些麻烦。”鹤丸国永反过手碰了碰刀伤,疼得他咧了咧嘴,“你这有药么?有了身体就是这个不方便,小磕小碰就能疼个半天……第一次被砍到的时候吓了我一大跳——啊三日月你干什么!”

突然从背脊蹿上的刺痛激得鹤丸国永一颤,他扭过头去,背对着的三日月宗近正用冰凉的手指缓慢地抚过他背部的伤口,如果放在平时那覆着薄茧的指腹一定会在皮肤上留下温润的触感,但是如今它刺激着裸露的血肉,跟舒适完全搭不上关系。

“啊抱歉抱歉。”三日月宗近收回手指,返身从橱柜中拿出伤药和绷带放到桌上,鹤丸国永脱下自己破损的衣物翻看着,对着衣服上的裂口叹了口气:“啊真是伤脑筋啊,我可不怎么擅长针线活……三日月?”他带着询问的目光转过头去,看到三日月宗近嘴角的笑容也得知了答案,衣物的破损对他们来说算是常事,鹤丸国永会简单的修补,但顶多也是凑合着能穿的程度;而三日月宗近的技术大概较之更为拙劣。

“针和线的话倒可以自取,缝补的话我可能帮不上忙。”三日月宗近伸手指了指一处橱柜,告知针线的位置。鹤丸国永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然而眼神都没有飘过来确认,不知那是不是只是他听的问题时下意识的动作。他背部的伤口还残留着未凝结的血液,血珠挂在表面微微颤动,摇晃的弧度再大一些就会因为重力滑落下来。

再次感到背脊上传来的触感时鹤丸国永已经懒得去阻止三日月宗近,摆弄着桌上的伤药和绷带,询问着三日月宗近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得知这把名刀也侍奉过几任主人,如今处于无主状态,现在居住的院子是三条以前的旧居。拿起涂满药粉的绷带后,背上的那只手知趣地离开,因此包扎倒十分顺利。三日月宗近站在一旁看鹤丸国永熟练地缠好绷带,等到他穿上还未缝补的衣服站起身后,开口问:“这雨短时间内不会停,你今晚不留下来么?”

“嗯?三日月你会主动要我留下来还吓了我一跳。”鹤丸国永拿起桌上的刀,抱着手臂走到门口,显然没有任何留下来的意思,“今晚真是谢谢你了,这些伤口不处理的话被雨水泡一夜会很麻烦……”

“如果我邀请你留下来呢?”三日月宗近出声打断他,鹤丸国永的脚步停在了门前,转过头来用那双金色的眼眸望着三日月宗近,“可以让我听听理由么,三条家的名刀?”确切算来鹤丸国永认识三日月宗近不过几日,今夜也只算是第二次见面,而那把三条家的名刀所展现出来的模样看起来也不像是会随意留一个陌生人在家过夜——他和三日月宗近大抵还算是陌生人,除却名字和三日月宗近的住所之外,对彼此一无所知。那么这个理由是什么呢?鹤丸国永抱着手臂饶有兴趣地等待着三日月宗近的答案,却看见三日月宗近又露出了淡淡的笑:“那你为什么会来找我?你的状态很危险,如果我想要斩断你的话,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存在鹤丸国永这把刀了。”

“还真是有自信啊三条家的。”

“哈哈哈,作为回敬,你也不赖啊五条家的名作——对我转移话题可是没用的哦,鹤?”

三日月宗近的笑容在葳蕤的烛火下平添几分温润,也更加令人捉摸不透。他或许很好懂,因为似乎没有特别感兴趣的东西;因此也更不容易看清他的想法,至少鹤丸国永没能看透三日月宗近的这个邀请是出于何种目的。正是因为他看不透三日月笑容下隐藏的东西,他才会对这把尚不熟识的名刀产生好奇,也正如他感兴趣的那样,三日月宗近的举动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鹤丸国永喜欢一切无迹可寻的存在。

“那我换一个问题怎么样?……比方说,你想让我留下来干什么?”鹤丸国永将问题再次抛给三日月宗近,靠在门边等待着他的答案。三日月宗近眯起眼,瞳孔中有月光若有若现,光亮从眼睫下泻出,糅杂在一片昏黄的火光中,似乎真的在思索着一个合适的理由。鹤丸国永十分有耐心地没有打扰他,或许说他也在等待一个可以留下来的理由——事实上即使没有这个,三日月宗近的邀请他也会答应,但他好奇三日月宗近思考出的答案会是什么。如果出乎了他的意料的话,大概短时间内他都不会离开这里。三日月宗近身上总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明明看起来是对一切都淡薄至极的性子,却往往吐出惊人的话语,这位付丧神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有趣。

“大概……是因为鹤能让我不那么无聊吧。”三日月宗近在片刻后缓慢地回答,换来鹤丸国永抑不住的一声笑:“这个答案还真是吓了我一跳。你弄清楚那是什么感觉了吗,三日月?”虽说在世间已游走数百年,三日月宗近对于情感的感受大概比他还浅薄,他也并不认为在这之前的几天内三日月宗近能够明白“无聊”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如果让我具体的描述的话确实有些困难……但是对于我来说,现在能够感觉得到的无聊,大概就是没有鹤在身边的心情吧。”

“呜哇……三日月你对你说的话有自觉吗?”这可是句了不得的发言,听起来像是情人之间耳鬓厮磨时的耳语。那边三日月宗近向门边的鹤丸国永走去,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摇摆不定,唯有那张笑脸却清晰可辨:“大概能够明白哦……所以鹤,你的答案是什么?”这一次换成三日月宗近等着鹤丸国永的回答,那双盛满笑意的金色瞳眸中倒映出明月的影子,下一刻他看见鹤丸国永挑了挑眉尾:“如果能够让大名鼎鼎的三日月宗近给我缝好这件衣服的话,我就留下来。”

“哈哈哈,这可就有些伤脑筋了。”

“或者……能让我感觉不那么无聊怎么样?”

可怜三日月宗近当时连那是种什么感觉都解释不清,鹤丸国永提出的这个要求着实让他苦恼了一番。最后他那个白鹤般的付丧神拉到自己的面前,两个人可以互相从对方的瞳孔中窥出自己的模样,而鹤丸国永纹丝不动,受着三日月宗近的所作所为,三日月宗近的手蒙上他的眼时他也顺从地合上眼睑,嘴唇上触碰到的柔软带着熟悉的腥气。鹤丸国永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到同为付丧神的气息,明明是冰冷锋利的刀剑,为什么嘴唇却如此柔软温暖呢?

也许三日月宗近可以给他这个答案,鹤丸国永想。

鹤丸国永留在了三日月宗近的身边。或许说“留”并不算贴切,因为鹤丸国永并不常待在屋子里,比起像三日月宗近一样安安分分地坐在廊前赏樱,他更喜欢带着腰间的本体四处游历,鹤丸国永的名号也因此越来越响亮。

三日月宗近偶尔也会跟着鹤丸国永一起出门,虽然没有涉足到鹤丸国永那么广的范围,四周的城镇倒都略有了解。也有慕名而来的武士认出月牙形的纹印和那身白鹤一般的衣饰,或是光明正大地提出挑战,或是像那晚鹤丸国永遇到的卑劣小人一样偷袭,出刀的时候鹤丸国永比三日月宗近快许多,所以在一段时间后三日月宗近就将对手交给鹤丸国永去解决,时常被鹤丸国永抱怨到太久没出刀刃会变钝,三条家的名作要是哪天钝得拔不出来就真能吓他一跳了。往往这个时候三日月宗近就会拉过鹤丸国永的手,凑过去吻他,让那只不那么安静的白鹤闭上嘴巴。

但大多时候三日月宗近会待在屋子里,即使他不跟随,鹤丸国永也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归来的时间并不确定,短则几日长则数月,但他们有个不成文的约定,院子里那棵樱花树开花的时候,鹤丸国永一定会在三日月宗近的身边。

“有鹤在身边的话,那棵樱花才有开放的价值啊。”三日月宗近呷了一口茶杯里的茶水,那浮在水面上的花瓣他也懒得拂去,一同入了口,清涩的茶水中还当真混上了樱花的香气。不知是否是因为对感情的认知尚不透彻,寻常人类说出口都会扭捏半晌的情话,三条家的名刀说的直白坦率,鹤丸国永一向不擅长应付直接的袒露,三日月宗近偏偏抓准他的弱点,在鹤丸国永试图用大咧咧的笑声掩饰耳尖上的绯红时,拉过他的手,细细地摩挲他的指尖:“所以鹤能答应我,在每年樱花盛开的时候,回到我身边吗?”

对着那双蒙上花色的皓月,鹤丸国永又怎么会拒绝。因此在外游历时樱花就成了三日月宗近寄来的信笺,他会不经意地去留意春天里樱花盛开的时间,估算着归途的路程和花费的时日。鹤丸国永不喜欢失约,虽然他会故意从那把坐在树下的名刀身后跳出来怪叫一声,但他每一年的春天都会在樱花盛开的时候坐在樱花树的枝头,摘下一朵最饱满的丢到树下那人的茶杯里。三日月宗近也不在意,被茶水送入口中的花总有一股清苦的味道,他就招招手让树上的人下来,待鹤丸国永跳下枝头走近,就衔住他的唇,将口中的樱渡到鹤丸国永的唇间。鹤丸国永不太喜欢花蕾的苦涩,皱着眉往后躲,三日月宗近伸手扣住他的后脑,用舌尖卷着小小的花朵袭入鹤丸国永的齿关,难得纠缠到最后,鹤丸国永还能尝出淡淡的甜味。

他们身为刀剑,为杀器,却习得人类这般柔软的感情。三日月宗近在遇见鹤丸国永之前不懂得什么叫留恋,什么叫期盼,直到他猛然发现自己开始留意那棵樱树绽放的时间,迫切地希望那棵樱树可以早些开放,那样他就能再看见鹤丸国永。鹤丸国永出现时也许带着清酒,也许带着茶点,也许是只身归来两手空空,但三日月宗近只要见到鹤丸国永的笑脸,那棵樱树开放得似乎也更为绚烂。他在吞下鹤丸国永喂给自己的团子时,突然醒悟过来:这种情感大概是喜欢。

三日月宗近喜欢鹤丸国永。

三日月宗近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不算晚,那时他和鹤丸国永的名号渐盛,鹤丸国永外出时频繁地遭到武士们的挑战,所以待在三日月宗近身边的时日渐渐变长。而逐渐地“天下五剑”的名声也开始传开,三日月宗近号称其中最美的一把名刀,武士们疯狂地流传他的一切,包括他所居住的这座宅子和时常出现在他身边的鹤丸国永。于是原本清静的庭院变成演武场,不断有武士登门拜访,试图成为他们侍奉的主人。三日月宗近依着性子极少接受挑战,鹤丸国永倒是来者不拒,仗着灵巧的身法和不合常理的攻击方式耍的武士们团团转,偶尔遇到蛮不讲理的绝不手软。能上门挑战的大多不是庸俗之辈,鹤丸国永常是险胜,缝补技术的提升速度和药品的消耗速度一样快。

鹤丸国永在庭院中的每一场战斗三日月宗近都会旁观,他喜欢鹤丸国永坐在自己身旁时难得安静的模样,也沉醉那如白鹤飞舞一般在战斗中高傲凛然的身影。而三日月宗近不负“天下五剑”的盛名,他不常出刀,刀法却不似最美刀剑的名号一样华丽,刀刀凌厉而狠绝,带起的风都削出尖锐的棱角。偶尔三日月宗近会被鹤丸国永缠着一起演练,但为了留下栖身的屋子,他们基本都是点到为止。挑战的武士络绎不绝,但在接连被击败之后,武士们似乎对实力有了新的评判标准,来庭院里挑战的武士逐渐减少,伴随着的是越来越危险的胜利。鹤丸国永在战斗时不再带着游刃有余的调笑,三日月宗近出刀时的攻势越发猛烈,“或许哪一天我们就会有自己侍奉的主人了”——在某一次的战斗后,鹤丸国永包扎伤口时这样说了一句,他本以为三日月宗近会如往常一样发出随和的笑,应声附和自己,却没想到换来的是三条家名刀的一个拥抱,衣袖上是他亲手熏上的沉香。鹤丸国永几乎被满袖的香熏晕,张口去叫那人的名号:“喂,三日月……”

“鹤如果离开我的话,我会很难过的。”三日月宗近的声音低下来的时候像一汪荡起涟漪的水,轻而深沉。鹤丸国永从未见过三日月宗近露出难过的表情,即使是每一次送他离开这里的时候,也是微笑着向他挥手告别。但如果有了侍奉的主人,鹤丸国永就不会在樱花盛开的时候回到他的身边。刀剑侍奉主人是天职——就如同巫女侍奉神社,敬仰神明一样,主人便是他们的神明。他们会去战场,会损伤,甚至会折断,而这一切不再由他们自身的意愿所决定。

“啊呀啊呀,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可真是吓了我一跳,”鹤丸国永抬起手揉了揉三日月宗近深蓝色的发,他还未曾想过这把最美的名刀也会有像小孩子一般撒娇的时候,自己居然也不是抓住这个难得的把柄来嘲笑他,而是温柔地哄劝:“我们是刀剑,太久不出刃可是会钝的啊。侍奉主人斩断来敌,这才是刀剑……是我们应有的价值。”

这些道理三日月宗近再明白不过,他们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刻上战斗的烙印,一直到消弭之时它都会刻印在灵识之中。但它的存在并不会抹消掉他们的意愿,不如说清晰地认识到自身的愿望与那战斗的使命冲突之时,无奈与痛苦更似跗骨之蛆,无法摆脱无法遗忘。

三日月宗近是多么喜欢鹤丸国永呀,喜欢他孩子般的笑,喜欢他纤细的身形,喜欢他纯白的衣饰,喜欢他坐在自己身边时瞳孔中倒映出自己的样子,喜欢他踏樱归来时的问候。那样鲜活的鹤丸国永不再仅仅是他腰间挂着的那把刀剑,他拥有温度和喜怒,与冰冷坚硬的铁质完全不同。这样的鹤丸国永如果哪一天离开他的身边,那么他会是多么无聊啊。可这一切都不由他左右,也不由鹤丸国永来左右,他甚至不知晓鹤丸国永是否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即使为同时期锻造的刀剑,他和鹤丸国永都相差太多——鹤丸国永拥有比他更为细腻的情感,喜好惊喜与新奇,而三日月宗近天生对这一切都迟钝得过分,比起世间不停变化的万物,他更注重的是他自己的本身——直到鹤丸国永的出现,他才渐渐地接纳除自己之外的世界。

如果这样的鹤丸国永离开自己的身边,他大概会手足无措,事实上仅仅是有这样的一种设想,三日月宗近都会没由来的一阵惊惶。这不像他,不像那把永远处变不惊的五剑之一,他惊觉自己感情的改变,去无能为力去改变自己。只有在紧紧拥抱着鹤丸国永的时候三日月宗近才能找到一丝安全感,他还能触碰到那把白鹤般的名刀,指尖残留的温度属于他心心念念的付丧神。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那种预感愈发强烈,三日月宗近却只能静静地等候它的到来,那是最锋利的刀剑也无法斩断的宿命。

那一天,那个男人踏进院子里的时候无声无息,然而三日月宗近只是一瞥就察觉到男人的不同寻常。刀剑的直觉敏锐得可怕,那男人的眼神锐利如鹰,看向他和鹤丸国永的目光像是在审视势在必得的猎物,那是三日月宗近许久未见的眼神,那个男人的野心甚至无须掩饰。

“我是安达家的武士。我要让鹤丸国永成为我的刀。”

“这可真是吓了我一跳,有些时候没看到这么自信的小子了。”鹤丸国永眉尾一挑,权当战斗开始前小小的调剂,安达家的武士一言不发,握住刀柄的手爆起了青筋。刀的出鞘快如疾风,鹤丸国永一向以速度和灵巧制胜,那男人拔刀的速度却不逊于鹤丸国永,两把刀碰撞在一起的摩擦声尖锐刺耳,却转瞬即逝,下一刻又是一场交锋。三日月宗近没有再捧着茶杯旁观的闲心,鹤丸国永会输,毋庸置疑,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决出了胜负。他明白,鹤丸国永自然也明白,但五条家的名刀从不服输,这大概也是刀剑的本性,好胜骄傲,在折断的前一秒也必须让刀刃对向对手,这才不负身为刀剑的自豪。

鹤丸国永再次折返时身上多了几道伤口,除却对手是三日月宗近,他对一切对手都毫无保留。那男人很强,但他不想认输,提起刀刃再次对上安达家的刀剑,其实连脚步都有些踉跄。他想赢,固然是因为骨子里的战意,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鹤丸国永比三日月宗近更加敏感,他对三日月宗近的那份眷恋早已被自己觉察,他也不想去克制压抑。离开的结果无法改变,他至少应该让那结果来得更晚一些,这样他就可以在三日月宗近的身边待得更长一些。

锵。那是两把刀再次碰撞的声音。鹤丸国永睁大双眼注视着与自己相撞的那把太刀,错综的刀纹如夜空中高悬的新月。三日月宗近以刀和鞘分别抵住武士和他的刃尖,那双嵌着明月的眼盯着的是鹤丸国永金色的瞳孔。“鹤,你想在这里折断吗?”三日月宗近开口问他,语气里没有平日里悠然的笑意。鹤丸国永干脆地将手中的太刀一扔,放任自己不稳的身体顺着势力倒下,不出意外地落在三日月宗近的怀抱里,嗅到那蓝色狩衣上满袖的熏香。“我说啊,三日月,我要走了的话,谁给你熏香啊?”鹤丸国永把头埋在他的胸前,闷闷地问他。然后他听见三日月宗近带着轻叹的回答:“可是鹤,你总是要走的啊。”

三日月宗近也是会离开的,无非是他和鹤丸国永比起来,谁的离去更加早一些。既然分离的终局无法改变,那么至少离别时要好好道个别。他低下头去吻了吻鹤丸国永微闭的眼睑,有金色的光从眼睫的缝隙中流泻出来,三日月宗近的吻轻柔如扇动的蝶翼,像是怕吻碎那片掩映的光。“我会等你。”他轻轻地道,“鹤,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鹤丸国永似乎笑了笑,但三日月宗近没有看清,待他清醒过来时怀中抱着的是一把纯白刀鞘的太刀,华美的刀鞘上纹饰着一只展翅的白鹤。那把太刀是安达家武士的战利品,无论鹤丸国永在三日月宗近的眼中多么珍贵,他始终是一把刀,一件武士眼中难得却也无伤大雅的物品。安达家的武士带着鹤丸国永离开,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的庭院和一把孤零零站在庭院中的、天下最美的刀剑。尚未凋落的樱被一阵疾风撕扯下枝头,落在满是刀痕的地面上,被那平日里最懂得欣赏美丽的付丧神无情地踏过。

如果鹤丸国永不在三日月宗近的身边,那么这绽放的樱就只能顾影自怜。三日月宗近在喜欢上鹤丸国永之后,才明白樱花的美丽不是因为它娇艳可人,而是因为他能在满树的樱花下,等来一个归来的人。


三日月宗近的故事就此终止,他饮尽茶杯中最后一口茶水,我没能确定那其中是否有一朵从樱树上飘落的、还未绽放的樱花。然而三日月宗近还意犹未尽,算作茶点的谢礼,他对我提起了安定的过往。“那孩子啊,还十分年轻,”他道,“说起来也有几百年没见了,但他的样子我还记得清。哈哈哈,毕竟是带着两把刀的付丧神,令人印象深刻呀。”

扎着马尾、面容稚嫩的付丧神还是少年的模样,佩戴着早已过时的武士刀,淹没于人群之中。在那个武士已经没落,新式武器开始主宰世界的时期,独自漂泊的付丧神不算少见。吸引三日月宗近的目光的,是大和守安定腰间的两把刀。付丧神不同于武士会佩戴两把不同的刀来交替作战,他们使用的是自己的本体来获取力量,那么另一把对他来说是怎样的存在呢?能够容忍另一把同类紧挨着自己,或许是身为刀剑的付丧神最大限度的宽容。

“你。”三日月宗近开口叫住他,而对方也应声停下脚步,循声抬头,对上了三日月宗近的目光。“新月的纹饰……是三日月宗近殿吗?”少年付丧神歪头笑了一下,语气恭敬地向他问候:“久仰大名,三日月殿。我是大和守安定。”

大和守安定。和三日月宗近和鹤丸国永都不同,大和守安定本身的锻造者并非出名的锻造匠,他的名号是因他曾经的主人——新撰组一番队队长冲田总司传扬开来。而另一把同样因此扬名的刀剑,如果没记错的话,名字大概是——“……加州清光?”三日月宗近的目光未动,对视着大和守安定的双眼,提起少年付丧神曾经的搭档的名号,“哈哈哈,如果记忆出了差错的话还请见谅,毕竟我也算是个老爷爷了嘛。”

“不,能够被三日月殿记住名号的话,是我和加州清光的荣幸。”

少年付丧神神色谦恭,三日月宗近早已习惯被这种疏离般的恭敬对待,客套的敬语他也能应付自如:“真是怀念呀,我很久没有遇见同样身为刀剑的存在了。”他在德川家侍奉的年月太长,而在被火药统治的战场上,刀剑已然退出历史的舞台。三日月宗近大多时候都待在为其修建的奉屋中,只是适逢德川家招待贵客或是大型的聚会时,才会被家主短暂地取出,作为德川家荣耀的象征供众人欣赏。与其说身为刀剑,倒不如说他如今仅仅作为一枚勋章,铭刻着那些曾经的光辉印记,留给后人缅怀瞻仰。

在刀剑已经被时代遗弃的现在乃至以后,还能残存着这样的价值,不知是幸运或是不幸。他突然想起鹤丸国永,虽不及天下五剑的盛名,却也是五条国永的名作,如今也许同样是被侍奉在哪间昏暗的奉屋中,这对那把向往自由的名刀来说更是无尽的折磨。亦或许他已经被折断于哪一个战场,这对鹤丸国永来说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他不似三日月宗近一般逆来顺受,让他安定地待在同一个地方实在太过困难。三日月宗近是个例外,鹤丸国永难得地会稍稍停下脚步,等那把步履缓慢的名刀逐渐跟上来;他不会停止前进,却可以停缓。

三日月宗近其实一直是跟在鹤丸国永身后的。他不擅长去接纳,所以只能由鹤丸国永来指引,然而鹤丸国永却先行加快了脚步,三日月宗近只能选择在原地等待。

三日月宗近在鹤丸国永离去之后独自经历过更漫长的岁月,远长于他和鹤丸国永相处过的时间,辗转而去的是比他们共同游历过的更为宽广的土地,遇见过的是他们从未遇见过的人。时间让樱花凋零后再次盛开,他恍然察觉到时间的流动,却不知已经过去了多少年。对于刀剑来说寿命其实毫无定数,有的刚刚诞生不就便折断,有的如他一般被留在原地,在某一天发现原来时过境迁。

“大和守安定,”他唤了少年付丧神的名号,“你独自漂泊很久了吧。”池田屋一役他有所听闻,另外一把刀剑——加州清光在那场战役中折断了刃尖,冲田总司也在几年后逝去,这位付丧神失去了主人和同伴后开始了独自游历。寻找侍奉的主人在现世已如大海捞针,除却作为观赏刀还残存着刀剑的特质,大多数付丧神选择融入人类的群体开始新的生活。不再向往战场和杀戮,不再秉持作为刀剑的荣耀和骄傲,被时代遗弃的他们除却拥有更长的寿命,与人类已无异处。然而大和守安定不一样,作为刀剑他还太过年轻,尚有锋利的棱角未被磨平。少年的身骨心高气傲,他还在追求着昔日的荣耀——这是他如今仍在漂泊的原因。

“……你,想得到什么呢?”三日月宗近问他,那双映着月牙的眼中有转瞬即逝的光,“刀剑的名利,荣光,似乎你现在并不差。你究竟是因为什么还在继续漂泊呢?”

大和守安定稚嫩的脸上闪过几分迷茫的神色,身为刀剑的他们更能感受到时代的变迁,时间确实迟钝了他们的感知,却也磨砺他们变得更加睿智。如今的时代早已不需要刀剑来主宰,那么——“大概是……不再希望一个人了吧。”大和守安定咬了咬下唇,这么回答道。三日月宗近看见大和守安定的手按上了腰间的刀,那把拥有红色刀鞘、早已折断在池田屋中的刀。

“我和加州清光从很早之前就在一起了,冲田君很疼爱我们。”大和守安定缓慢地道,“我和他经常吵架,被土方副长训过,说是我们太孩子气了——身为刀剑就应该稳重,这样才能够在战场上发挥力量让敌人毙命。嘛虽然和泉守兼定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刀啦,不过战场上确实很帅气的。”

他和加州清光不像鹤丸国永和三日月宗近一样出自名家之手,诞生之初也没有响彻天下的名气,即使是这样他们也有身为刀剑的骄傲——直到冲田总司买下他们,他们在他的手中斩下敌人的首级,打下一场又一场著名的战役。这对刀剑来说就是最荣耀的一生——加州清光在折断的那一瞬,也是这一生中最耀眼的时刻。

“然而刀剑如果被折断,那么这一切就结束了。”这是冲田总司在弥留之际,抚摸着大和守安定的刀身,留下的话语。“作为武士,我希望我手中的刀能够斩杀更多的敌人,取得更多的胜利,为了我要守护的东西,即使身死也在所不惜。

“但是,身为你们的主人,我希望你们这一生都不要沾染上血迹,即使被遗弃也好,被封存也好,如果能长长久久的存在下去,这就是我最大的愿望。”

加州清光折断后,冲田总司找遍了京都所有的刀匠,得到的都是“不可修复”的回答。无奈之下冲田总司只能将加州清光封存,腰间的佩刀只余大和守安定一把。届时大和守安定足够年轻气盛,认为刀剑的一生就该那样终结,折断才是刀剑最光荣的归宿。冲田总司却时常问他会不会感到寂寞,“你和加州一直在一起呀。”冲田总司用绢布细细擦拭过大和守安定的刀身,刃尖发出“铮铮”的声响,“你不会觉得寂寞吗?”

那时冲田总司还未病重至缠绵病榻的地步,却也被勒令修养,极少出阵。无所事事的冲田总司时常带着大和守安定四处闲逛,付丧神在其身后亦步亦趋,觉得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直到一位穿着木屐的少女走过,留下一串滴滴答答的脚步声,他才发觉自己耳边缺失了一种声音。

加州清光的脚步声。

加州清光在某一天突然穿着一种样式新奇的鞋子跑到他和冲田总司面前,炫耀地绕着他们走了几圈。那种鞋子有细小的鞋跟,脚跟落地时会在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在那之后这种声音如影随形,大和守安定也因此挑起了不少口角,吵闹到最后加州清光也没换下那双鞋,两人因为扰乱清静还被土方岁三罚扫了三天的屯所。

就是那么一种吵闹的声音,如今在耳边却再也不会响起,连同加州清光一同消失了。

大和守安定转身跟着少女的脚步声而去,滴滴答答的声音在喧闹的人群里却格外清晰。少女蹦蹦跳跳地朝前走去,脚步声连绵不绝。要怎样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呢?他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加州清光为什么要穿这么吵闹的鞋子,那个声音就消失了。所以,能告诉我,要这样才能再次听见这种声音呢?

“——安定!大和守安定!”

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他转过头看见冲田总司焦急的脸,“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一声不响地跑掉了?”

“脚步声……对!脚步声!”大和守安定慌乱地在人群中寻找少女的身影,可是她也跟着脚步声一同消失,就跟加州清光一样。他揪住冲田总司的衣角,张口才发觉自己询问的声音颤抖而乏力:“呐,冲田君,要怎么才能找到那种脚步声?”

冲田总司温柔地抚摸着大和守安定的发顶,安抚着浑身颤抖的付丧神,“什么脚步声?”

“……就是加州清光的脚步声。哒哒哒的那种……特别吵。”

大和守安定把头埋在冲田总司的胸前,像个孩子寻求安全感一般紧紧地环住新撰组一番队队长的腰,冲田总司任由怀中的付丧神收紧手臂,咬了咬下唇,却只能告诉这个付丧神少年残酷的事实:“加州他……已经在池田屋折断了。”

折断了。回不来了。刀剑的折断就是终结,即使修复之后,那把刀也会有些许的变化,记忆的丧失还算幸运,最坏的结果也许就是从那把刀中醒来的付丧神已经不再是加州清光。

大和守安定已经失去加州清光了。

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事实的大和守安定,在那年京都樱花盛开的时节,埋在冲田总司的胸前放声大哭。

几年之后,大和守安定失去了冲田总司。冲田总司在临逝前将加州清光交予了大和守安定,“今后让加州陪着你吧……也许有哪一天,他会再站在你的面前。”


“那孩子还十分年轻,也十分坚强。”三日月宗近放下手中的茶杯,那方嵌着明月的夜空幽深而深邃,“……也许就是年轻,才有站起来继续前进的勇气啊。哈哈哈,我可是个老头子了,没那么大的胆子继续向前走了。”

我吞下口中最后一口茶点,将茶杯归回原位,双手合十轻轻相击:“多谢款待。”那厢三日月宗近也把空空如也的茶杯放回托盘之中,笑容和悦:“多谢千鹤的招待。”

“这些都是安定做的。”

“哈哈哈,那你帮我谢谢那孩子。”

“我会帮忙转告。”

我收拾好茶具,走出里间时,身着深蓝色狩衣的名刀注视着院子里那棵樱树。枝头的花朵已经绽开了些许,大概几天之后这些花朵就将展现出这年春天最美的姿态。“呀,这棵樱树也要开了。”他眯起眼笑得惬意,“千鹤见到过这棵树开花之后的样子吗?”

“我在这里也才工作不到十天。”我坐到他的身旁,阳光穿透花瓣照射下来,花朵的形状在一片光芒中模糊不清,鼻尖却可以嗅到浓郁的香气。三日月宗近不言语的时候十分安静,连呼吸都悄无声息。我想千年之前鹤丸国永大抵也是对着这么安静的三日月宗近,说着自己在外所见的趣闻,然而我没有鹤丸国永那样能够讲给这把名刀的故事,只是沉默着与三日月宗近坐在廊上,期待着听到哪一朵樱花绽放的声响。

“千鹤,也真是个温柔的孩子啊。”他突然开口道。

我转过头去看他,三日月宗近抬起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发顶:“听这些老掉牙事很无聊吧?不过老头子这里大概也只有些这样的故事。”

我也不做反抗,任他做出这样平日里令我厌烦的动作。这样的举动令我觉得似乎被当做了幼稚的小孩子,即使是我的父亲和母亲,我也会对这样的举动感到反感。但三日月宗近总有一种温和的魄力,让我不自觉地开始顺从他。也许这也是“天下五剑”的力量?我有些胡思乱想,在思绪飘飞的时候含糊不清地问他:“……你有去找过他吗?”

“嗯……有过。”三日月宗近的语调带着些回忆时的轻缓,“在安达贞泰下葬之后。”

名刀鹤丸国永成为安达贞泰的陪葬物,这个消息传入三日月宗近耳中的时候离霜月骚乱结束也不过数日。不过安达家的武士被葬在哪里,这种消息是不会流传出来的。三日月宗近在鹤丸国永离开后第一次远行,因为不知道明确的目的地,所以也称不上迷路。他的纹饰太过招摇,一路上找他挑战的武士络绎不绝。在陷入乱世之后他不能再依着自己的性子来做决定,如果敌人出手,他不可能无动于衷。鹤平日里在外面也是这样一直战斗着吗?下次还是让他少出门为好。三日月宗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斩断对面武士握着刀的手。

他是在一个雨夜寻到安达家武士的墓穴的,已经没落的家族不再有闲暇来顾及已故者的身后事,所以那处被刨掘开的坟墓露出腐朽的棺木,被大雨无情地冲刷着。“哦呀……居然真的有这样的事。”三日月宗近合上手中的伞,雨水打湿他的头发后顺着那张俊美的脸滴落下来,平日里仪容优雅庄重的天下五剑在雨水的冲淋下显出几分狼狈。三日月宗近盯着那方黑暗的墓穴,鹤丸国永曾经躺在那方棺木之中陷入永眠,留下了三日月宗近一人。但现在不是了,鹤丸国永被重新拉回了这个世界。他猛然间发现自己嘴角似乎扬起了一个弧度,抬起手抚摸着带着笑意的唇角,“……居然会对这样的事产生欣慰,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刀剑的生命足够漫长,他可以用来等待鹤丸国永的时间也足够漫长。鹤丸国永已经重新踏入现世,也许是不久的将来,也许是遥远的多年之后,或许是战场或许是某一棵樱花树下,他们总会再次遇见。

“千鹤,虽然身为‘天下五剑’,我的胆子可不怎么大呀。”三日月宗近的语气带着些许自嘲,“如果没有鹤的话,我啊,似乎什么也做不好。喜欢一个人要比做好一把刀困难很多啊。”

“……但是我想,你不会后悔遇见鹤丸国永的。”

这句话说出口之后我就觉得自己太过放肆,无论站在什么角度我对三日月宗近和鹤丸国永的感情都没有评价的立场和权利。且不论他们身为传说中的名刀,即使身为普通的人类,他人的感情也轮不到自己插手。三日月宗近却发出一声轻笑:“看来果真是身为人类的你们对感情这种事情更加理解啊。……我可是现在还念着他呢——千鹤,你说,他为什么没来找我呢?”

我竟从三日月宗近的语气中听出几分委屈和埋怨,明明年龄都比得上祖父的好几倍,却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我摇摇头表示无从回答,但我想鹤丸国永一定也是想见三日月宗近的,因为千年前的樱树下,他也从未失约过。

那天我提前做完了工作,换好便服后对三日月宗近说下次再见就是明年你来这里的时候了。他点了点头作为回应,“我很高兴能遇见千鹤哟。千鹤是个好孩子啊。”

“过了明天我就不是孩子了。”

“哦呀,是诞辰吗?嗯……看起来是成人礼呢。哈哈哈,貌似我又开始自言自语了。——那么祝成人礼顺利,千鹤。”

三日月宗近的语气难得地带了几分郑重,收到“天下五剑”的祝愿让我受宠若惊。“十分感谢您的祝福。”我第一次在三日月宗近的面前使用敬语,咬了咬牙根,发现接下去想说的话梗在了喉咙。我想对他说鹤丸国永一定会回到他的身边,但是话语太过苍白无力——我不过是三日月宗近身边的一个过客,只是偶然知晓了他与鹤丸国永的过往,这样渺小的我,是没有安慰三日月宗近的力量的。

“所以说,千鹤是个温柔的好孩子啊。”我听见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三日月宗近站起身走到我的身边,我抬起眼望见他眼中的月牙,带着温润的光芒,“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哦,毕竟我也活了那么长的时间了。不用担心我,千鹤,我还没有打算放弃——老爷爷可也有固执的一面。”

“鹤可是祥瑞的征兆。所以,千鹤,祝福我吧。”


那天我回到家中时,看见安定站在庭院里,正在向门口张望。看到我的时候他露出温和的笑容:“欢迎回来,千鹤小姐。”然而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虽然安定年龄比我大了好几百岁,却不太擅长隐藏情绪。他在等谁我自然知道,我突然起了调侃他的心思,慢悠悠地拉长声音问:“是在等清光吗——?啊,清光,你回来的正好,安定等你很久了。”

门口的少年提着手里的塑料袋冲这边走过来,安定连连摆手,有些语无伦次地辩解:“啊、啊那个、并不是千鹤小姐说的那样……话说清光!你动作太慢了!”

何等拙劣的话题转移啊,连我都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叹,清光更是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对着安定耸了耸肩。“你果然还是那么不可爱!”——安定大叫出声,准确地击到清光的软肋,看着两人又要打起来的架势,我默默地远离了庭院这片区域。

我没有告诉三日月宗近关于清光的事,因为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清光失去了他的声音,我不知道是否也失去了醒来之前的记忆。但是他和安定现在一起前行着,这是冲田总司最后的愿望。能够在漫长的生命中遇到另一个陪伴着度过时间的人,是不可多得的幸运。

譬如大和守安定和加州清光,譬如三日月宗近和鹤丸国永。

我在凌晨五点的时候被母亲从睡眠中叫醒,开始成人礼的准备工作。常年在外的父亲也会在今日回到家中,平日里甚少来往的亲戚们也难得齐聚一堂。我同样也邀请了悠子和爱美,她们会在结束工作之后参加晚宴,而晚宴之前我都需要待在里间斋戒——和我的守护刀一起。

我每天早上都会见到它,却很少近距离地去打量。我对刀的认识仅来源于常识和书本上偶然的提及,铭文和刀纹一概不知。那把刀被置放在我的面前,白色的刀鞘上纹印着凌乱的暗纹,大概年代也十分久远,我没能辨认出那有些模糊的纹路描摹出的是怎样的光景。这把刀应该是怎样的模样呢?是像安定那样温和执着,还是像三日月宗近那样矜贵优雅?我一边想着一边握上刀柄,能清晰地感知到刀身的重量。在那之前我没有碰过其他的刀,不过它的重量比我想象的要轻巧许多,也许是个身材娇小的家伙?

安定和清光给我送来晚宴上要用的礼服,父亲和母亲都是尊崇传统的人,预备的礼服也是十二单。我好奇地问了他们一句:“为什么这把刀没有人形呢?看起来也是很古老的一把刀啊。”安定放下手中的衣物,摇了摇头:“我也很奇怪这一点——这位,应该是前辈吧,拥有比我和清光更强的力量,但是他被什么禁锢着,如果有谁能唤醒他的话他应该就会出现。”

“……唤醒?”

“就是叫前辈的名号。”安定解释说,“如果前辈和那个人的羁绊足够深厚的话,前辈就会醒过来。不过如果千鹤小姐都没有唤醒前辈的话,大概这里暂时没有人能解开前辈的禁锢了。”

事实上我连这把刀的名号是什么都不知道,当然没有试过去唤醒它。它拥有着怎样的名字呢?对此安定和清光都表示爱莫能助。他们诞生的年代离现在并不算太远,而这位前辈的年纪恐怕超过了他们的总和。我决定在晚宴上问一问父亲大人,既然是父亲从拍卖会上带回的刀,他应该知道它的名号。那时就试试能不能唤醒它吧——如果父亲也不知道的话,就带着它去找三日月宗近,或许那把平安时代的名刀曾经见到过它。我并非执著于解除它的禁锢、唤醒其中沉睡的付丧神,即使是无缘我也无可奈何,只是我总得知晓这把陪伴着我这么多年的刀叫做什么名字。

白天的时间我都安静地待在房间里,走廊上不时响起匆忙的脚步声,大家都在为晚上的宴会做着准备。傍晚的时候房间外重新归于一片寂静,我看了一下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临近晚宴开始的时间。不多时安定和清光推开房门,我双手端起面前的太刀,随他们出了门。繁重的礼服有些沉重,我深吸了一口气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安定和清光相视一笑,然后由安定开口安抚我:“千鹤小姐,不必紧张,悠子小姐和爱美小姐也在里面。”

虽说一个有些活泼得过头一个有些沉稳得过分,她们确实是我很在意的友人。我捧着太刀走进正厅,或熟悉或陌生的人都跪坐在榻榻米上,爱美偷偷地小弧度冲我挥手,悠子点点头以示对我的鼓励。我脚步平稳地继续向厅中走去,父亲和母亲坐在房间的正中,到达他们身边时跪下双腿,对着正厅最深处的拜了三下——那是留守家先祖的灵牌所在。

最肃穆的时刻过去,厅堂里的人逐渐起身前往宴会厅。我用余光看见爱美和悠子在门口等我,清光和安定大概是引着客人们先行离去了。饶是手中的太刀不算沉重,手腕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也变得有些酸麻。随着父母走向房间门口时我开口问父亲:“这把刀叫做什么呢?”

“哦?千鹤你难得地对它有兴趣嘛。”显然父亲大人对这把刀也十分看重,听到我询问关于它的事时不由得带了些自豪的语气,“这把刀可是十分难得,我在拍卖会上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带回来,而且它和你十分有缘,你的名字就是由它得来的——”

“它是鹤丸国永哟。”

那个名字在我耳边响起的时候我堪堪停下脚步,母亲大人询问我“怎么了么千鹤?”时我也无动于衷。刀鞘上的纹路已经不可分辨,脑海中却逐渐还原着它原本的模样:那是自由而高傲的鹤啊。

我闭了闭眼,将手中的刀紧紧地抱在了胸前,然后冲出了房间。父母和友人的惊呼尽数被我甩在身后,冲出大门时听见了安定在叫我的名字。那一刻他们的声音我都听不真切,因为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把鹤丸国永带到三日月宗近的身边。

今天是法事进行的最后一日,子时时三日月宗近就会被带离八坂神社,而在神社今日的游览结束后,会有专门的护卫接手神社,直至三日月宗近安全离开——这原本是我知道的事,所以我才会在昨日交班之前就对三日月宗近道别。下一次再见就是在一年之后,三日月宗近再次驾临八坂神社。

他们将继续孤独一年的时间。或许这对他们来说不足挂齿——他们分离了千百年的岁月,听起来已经对无休止的等待习以为常,但我却感觉得到三日月宗近的寂寞。身为名刀在博物馆中供人游赏,只能对我这个相识不过几日的陌生人回忆他们的过往。然而事实上他们都在等待着对方——这样的他们,再多分离一分一秒都令我不能容忍。

傍晚的冷风被我大口地吸进肺里,引起一阵呛咳,我不得不停下脚步调整呼吸,却不敢多做停留——父亲他们随时有可能会追上来,但是不把鹤丸国永带走不行,三日月宗近还在等着,等着鹤丸国永去到他的身边。

“……国、国永……鹤丸国永!”

我大声地念出他的名号,而它安静地待在我的怀中,依旧陷进一场深沉的睡眠。傍晚的街道上还有依稀的行人,我的声音引得他们频频侧目,但我顾不上去在意这些。我无法唤醒鹤丸国永,我想如今能唤醒他的只有三日月宗近。

手背上突然传来灼烫的感觉,然后是脸颊和眼眶,不停地有眼泪从我的脸颊上滑落下来,我咬着牙压抑住自己的哭腔,眼泪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刀鞘上。我为什么要哭泣呢?明明最该哭泣的那位还守在樱树下继续着他没有尽头的等待,我却抱着等待的终点站在路上哭泣。这是不行的呀,千鹤,我对自己说,你得把它带到三日月宗近的身边。

我急促地呼吸,压住不断涌出的泪意,然后继续朝着神社的方向奔跑。那里现在已经不允许外人进入,连神社中也只留下了巫女和高级的女侍,身为最低级清扫女侍的我无法进入里面——明明我是知道的,但是我必须要去。让鹤丸国永去到三日月宗近的身边,这是现在只有我能够做到的事。我已经足够幸运。

我看到了神社前燃起的灯龛,平日里夜晚还有些许参拜的香客,但是今夜这里寂静无声。鸟居前已经拉起了阻拦的标志,我站在阶梯前喘着气,用手背擦去不断涌出来的眼泪。即使知道没有可能我也必须要去尝试,如果在这里放弃,怀中的太刀不会从沉睡中醒来。迈步的时候突然有人按住了我的肩膀,我转过头去看见了安定和清光的脸。安定少见地沉下脸色,“千鹤小姐,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很担心你。”

“我、我必须要把它带给三日月宗近!”

“……三日月殿?”

“只有他能唤醒鹤丸国永!他等了鹤丸国永很长时间!”

我的话听起来荒唐而可笑,但是安定和清光是不同的,他们同为刀剑,懂得时间的漫长和等待的煎熬。安定顿了顿,然后开口道:“您需要我做什么?”

“把我送进去。”

“正殿吗?只有我和清光的话可能有些困难……”

“不,送到我工作的偏院。”

三日月宗近会在那棵樱树清光下待到最后一刻——我有这样的直觉。我带着安定和清光绕到偏院的围墙前,樱树从庭院中伸出枝干,枝头的樱花已然开放,衬着月色晶莹娇艳。我和他们对视一眼,然后安定和清光环住我的腰,将我托举了起来。

“喂!你们在干什么?!”

手电筒的光从不远处亮起,护卫们的脚步声杂乱地响起,我咬咬牙攀上樱树的枝干,树枝划破了身上繁重的礼服,脚趾也被粗粝的树枝磨得生疼。怀中的刀在月色下折射出一种剔透的光芒,我从枝头一跃而下,隔墙而来的喧闹声和对讲机的运作声响成一片。但是庭院里却不可思议地蔓延着一种宁静,我的到来打破了这份静谧。神社中的护卫不久后就会到来,我的目光四处游散寻找着我的目标。拜托了,拜托了,三日月宗近,你一定要在这里。

不然你和鹤丸国永都该是多么伤心呀。

“……千鹤?”

身后响起的声音让我停止了搜寻,紧接着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冒出来。三日月宗近站在廊上,深蓝色的狩衣上月牙的纹饰清晰可见,但比不过他眼中的那轮新月剔透耀眼。

“发生什么事了……外面好吵啊。从成人礼上逃出来是特意来和我告别的吗,哈哈哈,没关系我们明年还能再见——”

他的声音在看到我怀中的东西时戛然而止,我将手中的太刀举起,走到他的面前。“……我们已经道过别了,三日月殿。”我将刀送到他的手上,“现在是他想见你。”

那一刻,我见到了他眼中最美的皓月。


-END。


我终于码完了……磕磕绊绊码了两周多(。)

其实这篇想写的大概就是鹤丸和三日月之间相互等待着的故事,鹤丸当然是安分不下来的,所以他就被我关起来了(喂)。他在陪葬时被施加封印,一直在等三日月唤醒他(不然他那个性子怎么可能乖乖下地)。

我理解中的三日月真的就是不食烟火,高贵神秘,所以他和这个世界都合不来——鹤丸将他引入了这个世界,不过就像文里说的那样,三日月失去指引者之后迷失了方向,所以就选择了在原地等待。

千鹤真的是个好姑娘啊,文中千鹤是我自己的化身,大概是因为触碰不到鹤丸和三日月吧,我就想让自己可以触碰到他们,然后顺便当个月老(喂)。

冲田组就更是我的私心啦——我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们呀。

虽然是CP向不过更像三日月老爷子的自传——我都快不会写CP向的文了;w;。

那么食用愉快w。


另外千鹤妹子被两个老头子闪的不要不要的大概就是后话了(。)

欢迎各位来勾搭找我玩哦w虽然都准备封笔迎接高考了……s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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